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意思是什么(上农除末黔首是富什么意思)

华峰博客 291

《诗经.小雅》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话,叫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天下的土地都是属于周王的。周王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么多土地,于是

把土地分封给诸侯。诸侯们也管不过来,于是再分封给贵族。

贵族获得的土地称为封地,又叫食邑、田邑,从历史记载看,它们是按亩计量的耕地。那么问题来了,那些耕地以外的土地归谁所有?

是一笔糊涂账。理论上,既然没有分掉,那就还是周王的。但是那些山 川海岸远离都城,周王鞭长莫及,所以它们事实上处于无主状态。不过好在上古时代人们的主要需求还是吃饱肚子,眼睛就盯着耕地、对山珍海味兴趣不大,所以这笔糊涂账也没什么大影响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人们逐渐掌握了开发山海的技术手段。山上有铁,可以熔炼;海里有盐,可以煮晒。这样一来,山海的价值需要重估,它的所有权问题也就浮现出来了。

周朝的铁矿很分散,盐场则很集中,主要分布在当时的齐国境内。所以很自然,山海所有权的问题在齐国最为突出。齐国的管仲,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官山海的人。所谓官山海,就是把原本无主的山海归国有,变成官营。这是一个制度上的顶层设计,并且由此引导出一系列衍生结果。比如说,海洋的所有权明晰之后,海盐的生产就不能随便进行了。海边的农民晒出盐来之后,必须以指定价格卖给官府,再由官府批发各地。晒盐是个体力活儿,没多大技术含量,也不存在明显的规模效应,所以官营之后,生产效率不见得有什么变化。但是齐国掌握了周朝主要的食盐资源,统一的官营可以带来垄断效应,出口议价能力肯定是增强了。同样的东西、同样的成本,但是可以卖得更贵。事实证明,官山海政策实行之后,齐国很快就商业兴隆、日进斗金。

某些不求甚解的人,看到这里便以为管仲成功了。历史可没那么简单。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根本问题没有说清楚,那就是:赚钱有什么用?

钱有什么用,这在市场经济、和平年代根本不算个问题。但要是碰上饥荒战乱,钱还真就没什么用,只有粮食和武器才有用。而管仲所处的先秦时代,饥荒和战乱几乎连绵不绝。易子而食、析骸而爨、赤地千里、饿殍遍野………这些先秦典故,光想一想,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,所以那绝对不是一个钱很有用的时代。

根据《管子》记载,管仲赚钱的第一个用途是打经济战。齐国的邻国鲁国擅长生产一种叫作绨的纺织品。管仲先在本国推广绨,流行后又禁止本国民众生产绨。于是,对绨的强劲需求如潮水般涌向鲁国。这还不算,管仲又向鲁国商人喊话,有意渲染紧张气氛,鼓动他们产绨。于是大量鲁国民众放弃务农,投身于织绨行业。

一年之后,鲁国粮价暴涨。这时管仲突然停止所有的绨进口,鲁国经济顿时崩溃,鲁国的国君也不得不亲自跑到齐国去献礼示好。制服鲁国之后,管仲又用同样的手段收服了莒国和莱国。借此威势,齐国的国君齐桓公才能够约会诸侯,当上了春秋霸主。管仲纯粹运用经济手段,不费一兵一卒,就使齐国实现了霸主地位。其背后的逻辑就是以金钱引诱,令敌人轻视、放弃农业,最后不战而败。关键点,其实还是粮食。

管仲赚钱的第二个用途就是奢侈享乐。管仲鼓动消费,铺张人 工, 提倡厚葬,甚至相传他还是色情业的祖师爷。在他任内,齐国从上到下极尽欢娱享乐之能事。齐桓公自诩有三好:好吃、好田、好色。《战国策》描写齐国都城民众无不吹竽鼓瑟,弹琴击筑,斗鸡走狗,六博蹋鞠。在经济战中,管仲善于用金钱腐蚀敌人,诱使他们舍本逐末,而让他自己来抗拒金钱的诱惑,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

我们知道,先秦生产力低下,牛耕、铁犁均未普及,育种和栽培的技术也不成熟。农民就算全力耕析作,也未必能养活全家老小。在这种情况下,齐国经济能否支持工商业乃至服务业的高度发展?

假设农民一家4人,全力耕作,所得收成可以供养5人,那么4个农户才可以供给1个非农户。全国全少要有80%的人口务农,一旦低于这

个比例,就要饿死人,这还是在不考虑任何奢侈消费的情况下。所以生产力约束是死的,你选择了逐末,就必然会舍本。这是时代条件所决定的,管仲就算是天纵奇才,也不可能绕过去。

果不其然,管仲的顶层设计惹火烧身,齐国的霸业一世而终。齐桓公死后,国家陷入混乱,诸子争权,相互攻伐。齐桓公死后67天无人收

尸,凄惨无比。此时距他称霸诸侯,前后还不到40年时间。

管仲为后世的顶层设计者们留下了一条经验:社会上的事务大多是短期、微观、近似于匀质的,市场机制处理此类事务的效率最高;但是也有某些事务是长期、宏观、具有战略重要性的,比如说一个国家的粮食生产,处理此类事务则不能完全依赖市场机制。

对小国寡民来说,他们面对的主要是前一类事务,较少遭遇后一类事务,因此在他们的文明中也没有进化出相应的处理工具。而中国则由于历史和规模,天然需要处理更多后一类事务,中华文明因此进化出文官制度作为市场机制的补充。接下来我们看一看历史的另一面:

秦并吞六国,这是众所周知的。其实在周朝初年分封天下时,并不存在秦国,只有一支在西部边境上养马的部族被称为秦人,后来,秦人帮助周王对抗蛮族入侵有功,才被封为诸侯。

秦人本来就居住在周朝的西部边境上,他们的封地又在崤山以西,所以周王对秦人的分封,等于是开了一张空白支票,想填多少就填多少,只不过填完了得凭自己的拳头去兑现。

后来,秦人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周王的预期。秦国不断向西扩张,连灭周边12国,辟地千里,一下子成了周朝最大的诸侯国之一。这样的历史渊源,造成了秦国三个与众不同的特征。

首先,秦国没有叠床架屋的贵族阶层,治理结构扁平化。在对周边的征战中,秦国先后有多位国君战死,这在周朝诸侯中是绝无仅有的。

其次,秦国的人口土地大多是征战得来的,正所谓一张白纸好画图,没有贵族分封的历史,有利于中央集权,推行各种改革也都比较容易,更便于进行顶层设计。史称秦国君实有郡县,也就是说,相比于其他诸侯的虚有,秦国的中央政令可以实实在在地通行于郡县。

最后,秦国地处黄土高原,物产种类并不丰富,桑、麻、木材都比较匮乏,先天就缺乏发展工商业的基础。但是这里土地肥沃,十分适宜种植粮食。

相比于中原诸侯,秦国无疑是一个另类的国家。而商鞅变法,更是一个另类的故事。商鞅是卫国人,曾经在魏国做官,后来经人引荐,他当面向秦孝公阐述了自己的改革计划。获得认可后,他就被直接提拔为左庶长(最高行政官),进行改革。可以说,仅仅这个故事的开端,在其他诸侯国就是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。要是秦国国内也有一大群习惯于争权夺利

的权贵集团,他们能眼睜睁地看看一个外人爬到他们头顶上去?

商鞅变法,本质上也是顶层设计,主要内容也涉及官山海。当然秦国没有海,只是把矿山收归官营。管仲在齐国实行官山海的同时,

还推出了不少配套措施,比如降低税率、简化行政、招徕客商等,商鞅官山海则反其道而行,提高税率、限制交易、禁止迁徙。所以管仲是以官营手段来发展山海,而商鞅则是以官营手段来限制山海。

商鞅一手限制山海发展,另一手却力推农业,降低农业赋税,组织开荒,奖励高产。如果把商鞅的这两手棋归纳起来看,那就是4个字:

产业降级。

通常意义上的经济发展都是产业升级,产业链是延长的。比如消费粮食,直接吃是最初级的;喂养牲畜然后吃肉,那就是升级:收罗食材,精细烹饪,又升一级。吃的升级了,穿的、用的、住的也都可以升级,永无止境。

但是如果从热量获取的角度看,上述产业升级其实是名副其实的效率降级。100克小麦直接吃的话,可以提供300多卡的热量。如果用同等数量的小麦喂猪,转换成猪肉的热量不到80卡。如果精细烹饪,热重还要大打折扣。如果再讲究用餐环境,那么消耗掉的人力热量将远匹超过300卡。换句话说,本来是想消费100克小麦的,但是弄到最后一个人没吃饱,还累坏、饿坏三四个人。

假如热量的供给不是问题,那么大可置热量效率于不顾,以产业升级、满足人欲为先。但是先秦时代最大的问题,恰恰就是热量的供给。马尔萨斯的《人口论》指出:土地的供给能力与外部投入相关,总是线性增长;而人口的增长则与基数相关,总是指数增长。因为指数增长是加速的,所以无论初始值是多少,它迟早都会超过线性增长,因此每当人口数量超出土地的供给能力时,就必须有人死去。至于怎么死去,是饿死、病死还是战死,并没有本质区别。所以长期来看,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尽可能地提高土地的供给能力。

商鞅主张发展农业、抑制工商业、对外征战,这三个手段,形式虽异,却互为表里,为的都是同一个目标:提高土地对秦人生存的供给能力。商鞅的眼光,超越了某些庸俗的历史评论家。秦国破格重用商鞅的眼光,也超越了其他诸侯。甚至后来商鞅在政治斗争中身败名裂,他的对手们却也不曾因人废言,继续沿用他的顶层设计,直至国富民强,席卷中原。这是一种惊人的现实主义精神。

秦始统一中国后,为了彪炳自己的千秋功业,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。面对皇天后土,他总结了8个字:上农除末,黔首是富。意思

是,推崇农业,抑制工商,老百姓因此富足。

商鞅如果地下有知,应当可以含笑九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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