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在当下的意思(活在当下的人聪明吗)

不管一个社会的GDP总量如何之大,只要有一部分民众仍然衣食无着、低人一等,这个社会在本质上还是贫困的,只不过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已;不管一个社会的文化产业多么发达,高等教育如何普及,只要大多数富人过着醉生梦死、为富不仁的生活,那么,这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必然是低下的。

前些日子,有朋友转来《断裂的阶梯:不平等如何影响你的人生》的出版信息,调侃说:乍一看,还以为这本书是你写的呢!朋友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我2015年曾经在《中国季刊》(The China Quarterly)发表过一篇论文,论文的正标题也正好是断裂的阶梯(The Broken Ladder)。

出于好奇,我便把这本书找来,看看这个与我心有灵犀的学者到底讲了些什么?一看还真是欲罢不能,一方面是作者的知识背景与我迥异,我对不平等问题的阅读主要集中在政治学、社会学领域,对经济学的相关研究也偶有涉猎,而作者基思·佩恩(Keith Payne)是一位心理学家,不平等和贫困不仅是一个社会结构问题,也会深刻地影响我们的心智模式和情感体验,这些恰恰也是政治学、社会学、经济学相对忽视的维度;另一方面,佩恩跟我一样,也是出身底层家庭,他的字里行间不仅充满了对底层的同情式理解,也不经意流露出穷孩子特有的那种敏感和敏锐——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贫困的人,是很难真正理解穷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的。

这就是为什么作者将食堂阿姨经济学作为第一章:小学四年级的佩恩因为家贫而选择免费午餐,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,因为食堂阿姨清楚地知道谁是付费的,谁是免费的;直到有一天换了一个新的食堂阿姨,破天荒地向佩恩收取饭费,而佩恩却身无分文,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免费午餐的,尴尬的佩恩从此在学校里变得沉默寡言。

一、贫困的地心引力

有时候,我们感觉贫困像是一个强有力的磁场或者黑洞,一旦掉入贫困的陷阱,我们便很难摆脱贫困?这是个人的特质造成的,还是环境、制度或结构使然?

一种观点是关注个体的能动性,穷人是懒惰的,没有责任感或者不够聪明;或者穷人有着自己的文化,这种文化不能促进他们拥有诸如努力工作、诚实守信、自力更生等中产阶级价值观(第53页)。依据这种观点,必须通过奖励措施驱动底层改善自己的生活。但佩恩提醒我们注意:穷人的行为其实由更为急迫的动因驱使。因此,他们会试图用手头最好、最短期的危机管理方式处理这些日常危机(第180页)。

美国社会活动家芭芭拉·艾伦瑞克(Barbara Ehrenreich)的《我在底层的生活》一书可以作为佩恩上述观点的最佳佐证。1998年,芭芭拉伪装成一个只读过三年大学、急需工作糊口的离婚白人妇女,在三个不同类型的城市各工作一个月。她尽量寻找薪水最高的低技能工作,希望薪水足以支付廉价住所的房租。芭芭拉发现,即使身兼两份工作,薪水仍不足以支付房租。毫无疑问,芭芭拉的个人能力和工作积极性并没有因为卧底而降低,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社会精英进入底层社会之后,也会变得举步维艰。

另一种观点认识到收入不平等和遗传劣势等系统性因素的重要性,他们发现:在贫穷成为常态的地方,贫穷很容易代代相传;但他们经常过于低估个人决策在人们命运中扮演的角色,从而陷入一种宿命论的悲观论调。虽然贫困是一种结构性的社会问题,但任何结构都不可能脱离行动者而独立存在,否则我们就无法观察到向上的社会流动。

为什么穷人往往是活在当下,缺乏长远打算?穷人为什么更容易选择酗酒、吸毒、未成年生子之类的自我毁灭性行为?

佩恩指出,面对不确定的未来,有两种不同的策略,一种是投资未来的慢战略;另一种是快战略,快速生活,早早死去。心理学家杰·贝尔斯基(Jay Belsky)发现:在充满压力或无秩序的艰苦环境中长大的女孩会更早生育小孩。当预期寿命降低的时候,女性的生育年龄也会相应降低。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快战略,在极端不安全的环境中,如果穷人不急于结婚生子,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结婚生子。

穷人未必不知道长期投资的重要性,而是因为等不起或等不到长期投资的回报。一个穷人可能辛辛苦苦通过打工攒了一笔钱,准备用于学习某项技能;然而,他可能遭遇各种各样的厄运,譬如父母亲得重病,自己失去工作,这些因素可能导致他试图改变自身命运的努力前功尽弃。中产阶级以上人群之所以能够进行长期投资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抗风险能力远远高于穷人,可以立足长远,静候花开。

经济学家森德尔·穆来纳森(Sendhil Mullainathan)研究资源稀缺状态对人们思维方式的影响,结论是穷人的注意力被稀缺资源过分占据,导致其认知能力和判断力全面下降。穷人之所以穷,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,而是因为长期贫穷,在巨大的经济压力下,他们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如何挣钱,而忽视了更重要、更有价值的目标,造成心理焦虑和资源管理的失能。当一个人特别穷的时候,智力和判断力都会显著下降,陷入恶性循环。虽然穷人富人都有可能利令智昏,但贫穷会降低利的门槛,蝇头小利就可能让穷人失去理智。如果仅仅是简单地把钱分给穷人,穷人的思维模式也会导致其无法有效利用这些金钱,譬如有些贫困户将救济金用于挥霍、赌博,而不是用于购买生产资料或者投资于子女教育。

贫困绝不只是带来人有我无的相对剥夺感。贫困还意味着被排斥感,一种无法参与其中的羞耻感,譬如因为没有一双球鞋,你可能无法参与足球比赛;因为缺乏必要的财力,你可能无法参与社群的礼物经济,缺席各种红白喜事,于是成为社群里的边缘人。贫困还意味着丧失对生活的支配感,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。

更可怕的是,贫困具有很强的代际传递性。富人家庭的子女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,拥有更加健康的身体,更为发达的社会关系网络,从个体的角度看,他们拥有较高的人力资本;从社群的角度看,他们处在一个更加友好互惠的社会位置。反观穷人的子女,他们不仅更有可能辍学,父母的离婚率也更高,甚至可能由未婚妈妈抚养长大,他们更有可能遭遇各种疾病的风险,却缺乏正式或非正式的社会支持。

对于真正的穷人来说,短视可能是一种生存策略。短期收益的风险低,而长远投资的回报周期长,不确定性也更高。对于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来说,长期投资的风险是可以容忍的;而对于真正的穷人,他们无法承受这种风险,甚至根本无力进行投资。

身处顺境中的人,往往居高临下地看穷人,认为贫穷是个人的禀赋或德性使然;但实际上我们所谓的成功人士取得的成就里,也有一部分身份红利或平台溢价,这部分溢价是我们的收益里超出人力资本(个人能力)回报的那一部分。譬如一位企业家因为进入人大、政协或富豪排行榜,而获得更高的授信额度或更多的商业机会,这就是身份红利;一位学者在知识付费平台授课的回报可能百倍、千倍于课堂授课的收入,这就是平台溢价。穷人不仅无法获得身份红利和平台溢价,甚至自身的人力资本回报也经常被打折扣。

本文节选自《为什么穷人更容易相信阴谋论?》,作者熊易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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